“买烟啊，小姑娘。”
柳影怜听到他说道，
“傻着干啥呢，送上门的生意都不要啊。”
这才反应过来，柳影怜下意识地把还抓在手里的烟朝着男人递过去，然后准备接过男人手里的钱，顺便时刻提防着不知道会从哪里窜出来的城管人员。
男人倒是颇为熟络地接过烟盒，撕开包装抽出一根来叼在嘴里，对着柳影怜眨了眨眼睛，然后耸耸肩，说了句：
“小姑娘，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啊。”
熟悉的语调，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
柳影怜仰起头看了几眼，是个男人，打着把破伞，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是张略显混血的面孔，三十多岁，棱角分明的面部弧线但有着汉人标准的黑色双瞳，一头略长金发被随意地束在脑后，身上披着件黑色的风衣，胸前有着半弧状的标志。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打火机把烟点上，然后伸手在柳影怜的脸上晃了晃。
“昨天午夜，老城区的破诊所，哇，那会儿你哭得可伤心了呢。”
男人摆出个夸张的表情。
然后就是“咯咯咯”的笑个了起来，但没笑两声，看着柳影怜那迷惑的表情，咧嘴的笑容也僵在了原地。
“不是吧，真么快就忘了，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不会是双鱼座的吧。”
男人抓了抓脑袋，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虽然那个臭小子看起来有点吓人，但是你没必要装作不认识我啊。”
那个臭小子？
柳影怜有点糊涂，虽然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可是这张脸自己确实没怎么见过，下意识地就想要离开，却听到男人背后的住宅楼传出“噔噔噔”的下楼声。
接着她就看到一张自己不想再看到的脸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身后。
干净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
柳影怜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
是那个人。
她自己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巧合。
那个人抬头看了看暗落落的天空，然后走到金发男人的背后。
他穿着跟金发男人一样的黑色风衣，白色的耳机线顺着衣襟滑进衣服的口袋里，还在不断地打着哈欠，并没有在看柳影怜。
柳影怜说不出话来，双脚像是注满了铅，一步都迈不动。
“哇，你下来得也太慢了，跟个小姑娘似的。”
一旁的金发男人没看到柳影怜那奇怪的表情，转头一巴掌拍在那个人的脑后勺上。
那个人咧嘴骂了一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视线越过金发男人肩膀，停留在了柳影怜的身上。
然后就听到金发的男人说了句，
“少陵，你看看是谁来看我们了。”
想起了报纸上男人的惨状，柳影怜动都不敢动，双手紧紧握拳，僵硬的肌肉仿佛有一股寒意不断地往身体的深处钻去，只能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被叫做“少陵”的男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柳影怜微微低下头去，嘴唇轻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整个下颚都被恐慌的情绪给凝结了。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吃了吗？”
那个男人用没什么感情的语调，问了一句。
▲
从住宅楼步行到不远处的餐饮街，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柳影怜一路上没说话，倒是那个金头发的男人和自己并排走着，还不断地啰嗦着。
她比刚刚要镇静了很多，几分钟足够她把目前的情况想明白了。
那个金发的男人自称“李太白”，而那个不怎么说话的男人被他叫做“杜少陵”。
被叫做“少陵”的男人并没有说其他的话，就应该不知道她已经看到过报纸上的新闻，也不会张嘴想要把钱要回去。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脏兮兮的贫民女孩，即使去报警也没有警察会相信自己。
那他们想要自己做什么吗？
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难道是想在下一次做事的时候让自己帮忙放风？可是他们明显已经厉害到不需要一个小女孩来帮忙，而且保不准自己会出卖他们。
要摸清楚自己的住处？这大概是唯一说得过去的答案。
如果是担心自己泄露他们的行踪，那么知道自己的住处来要挟自己来保证安全，这个理由绝对说得过去。
但也仅仅是说得过去的程度而已。
就算他们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她还是有点发慌。
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报纸上根据受害者描述画出来的那张脸一模一样，那种放空的眼神，明显是把所有事情都不当回事的眼神。
那自己身边这个李太白又是什么来头呢？
柳影怜勉强抬起头，看了眼。
“快到咯。”
李太白笑了笑。
三个人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停在一排餐饮店的前面。
食物的香气混着雨天的潮湿味飘进柳影怜的鼻子里，让她的口腔里不自觉地分泌出了口水，咽了一口。
“这家？”
李太白随手指了一家，回头看了眼杜少陵。
杜少陵没回话，就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然后两眼放空又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太白耸了耸肩，又矮下身问柳影怜。
柳影怜也没说话，盯着一家挂着个“开封菜”招牌的家庭餐馆出神。
这店李太白和杜少陵来吃过几次，算不上特别好吃，特色是炸鸡和汉堡，面粉裹得又厚又实，一口咬下去根本咬不到实质的鸡肉。不过好在价格不是很贵，而且开店的老爷子长着一下巴的白胡子，看起来慈眉善目，人缘也不错，周围的人也大多都捧场。
李太白甚至能感受到柳影怜正盯着橱窗里展示的“快乐儿童套餐”玩具出神，只能“哈哈”地干笑两声，又摇了摇头，拉着柳影怜往那家点走去。
▲
杜少陵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双腿搭在一起，手里能勺子正挖着一碗的土豆泥，一边放着一叠最新的报纸，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柳影怜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吃着面前的巨大炸鸡块。
一边儿童活动区的大型玩具上，几个学龄前的小孩子正在上面像是野人般的叫来叫去，从滑梯上飞快地滑落下来，又拍拍屁股飞快地爬了回去。
叫声有些大，有点干扰到店里的顾客，可是大部分人都不在意，毕竟开封菜是个家庭餐馆，尽管一大早就有小孩子在自己的耳边闹腾，但他们努力地对付着面前的食物，也没空去理别的事情。
杜少陵把勺子伸进土豆泥里搅动了几下，然后挖起一勺塞进嘴里。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一份报纸上。
头版上正写着几个大字。
“酒店遭遇强盗，凶犯从天而降。”
并排坐着的李太白，嚼着根鸡翅也凑近了看了几眼。
“哇，这照片还跟你挺像啊。”
李太白兴灾惹祸地说了句，拿过报纸看了几眼，
“我只知道上报纸了，没想到连照片都上报了，也亏得堂里那群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怕不是扁老头偷偷跟他们通了气，不然哪会发信息来警告我们。”
杜少陵“嗯”了一声，似乎也没太在意。
“不过这几天，看来你干活的时候得小心些了，”
李太白摊了摊手，从口袋里摸出个脏兮兮的白口罩扔到桌子上，
“暂时先戴着吧，万一被人认出来了也麻烦，还要花钱去打点，是不是啊，小姑娘。”
柳影怜突然被李太白问到，也是抖了抖。
杜少陵则是拣起口罩看了看，又嗅了嗅，露出个不愿意的表情，但还是把口罩塞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哟，小姑娘，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啊。”
李太白看到了柳影怜的反应，满脸坏笑，
“现在你跑出去喊人来抓他也没关系噢，这家伙虽然不太擅长跑路，但还是比一般人要厉害那么一点点，只不过你以后会怎么办，我可保证不了哦。”
开玩笑的语气，可内容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柳影怜没由来地觉得李太白远比杜少陵要危险得多，眼睛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流下眼泪。
“过分了。”
杜少陵皱了皱眉头，对着李太白说了句。
“啊，对不起，对不起。”
李太白有点难办地挠了挠脑袋，伸手拉住正好路过服务员，
“你还要吃什么，随便点，我付钱，你可别哭啊，我拿女人的眼泪最没有办法了，即使你还是小孩子。”
“我……”
柳影怜还低着头，一双小脚互相搭着。
“啊，真是麻烦，再来一份大号鸡排，再来杯可乐。”
李太白只能自顾自点了单，也没管柳影怜是不是还吃得下，
“我真的是开玩笑的，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们虽然是坏人，但是没坏到会找小孩子的麻烦啦。”
杜少陵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挖了一勺子的土豆泥放进嘴里。
柳影怜抬起头来，看到面前两个人的脸，其中一张脸，正慌慌张张地道着歉，另一张脸正面无表情地吃着面前的土豆泥，完全不像是自己想象中穷凶极恶的样子，更不用提他们昨天还帮着自己垫了医药费，还给了一笔数额并不小的钱，自己怎么就先入为主把他们想成了坏人呢。
柳影怜想到这，不经意地捂嘴小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
杜少陵看了柳影怜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会突然惊呼出来，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啊，对了对了，上次你一下子就跑远了，忘记问了。”
李太白拍了拍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柳……柳影怜。”
柳影怜的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叫。
杜少陵点了点头，搭了一腔，但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
李太白的表情就要丰富得多，一边夸着“名字好听，名如其人”什么的，一边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可乐放到柳影怜的面前，仿佛想要努力冲淡之前的尴尬。
“你家里人呢。”
杜少陵没自觉地把面前的报纸翻了个面，顺口问了句。
可是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这一次柳影怜没说话。
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杜少陵意外地尴尬，而且有点后悔，年纪这么小就在街头靠着卖烟酒之类的杂物为生，家里人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他也能想象出来，而且昨天那扁老头不才说过柳影怜住在贫民区，家里的母亲又病重。
杜少陵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
结果三个人在尴尬的氛围中吃完了早餐。
柳影怜把吃不完的鸡排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和套餐一起送的小玩具放进了自己的小包里，然后才和李太白、杜少陵告了别。
她的表情上多少还有点不自在的，但是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乖乖地离开了。
明明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却早熟的吓人。
看着柳影怜消失在街角的小背影，
杜少陵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其实杜少陵并不是个嘴坏的人，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点闷，就顺口问了个问题，鬼知道自己一张嘴就是别人的禁区。他这么说全然是没有什么坏心的，毕竟在他那仅有的交际知识里，问候家人是常规到不能再常规的对话。
当然也不是那种意思的问候家人，杜少陵知道自己素质没多高，但也没差到那种程度。
倒是李太白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倒不是刚刚那尴尬气氛让他有些收不住，单纯是杜少陵主动问候那个叫做柳影怜的小姑娘家人这个举动让他觉得有些喜感。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杜少陵这个逼着他讲话都讲不出个所以然的家伙，扯皮聊天这种事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不是傻兮兮地盯着哪儿发呆，就是玩着手里的掌机头也不抬。
“稀奇的很。”
李太白忍不住耸了耸肩。
看着李太白这戏谑的表情，杜少陵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头摸出怀里的掌机，按下了电源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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